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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歌德的空气里行走
2019-02-20发布 356浏览
开元周游Lv15

36篇游记,10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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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俞丽雯| 图 Weimar GmbH
总有一些人和事,在经历了时间的磨砺之后,仍然被人以原有的姿态惦记和怀念着,譬如 魏玛
如果,不是歌德和席勒,很难想象,这个只有六万人口的在今天看来只能算作一个古色古香小镇的地方,会有这样响亮的名声。

小城有小城独有的悠闲和恬淡。阳光很好的午后,整个 魏玛 城都被笼罩在金色的空气里。尽管周日的商店都关着门,但是每一家店铺的橱窗里,都布置得别具特色。那些刻着当地名胜的锡制的酒壶,绘着鲜艳逼真花卉图案的瓷器,手工制作的到整点会有一只鸟儿蹦跳出来报时的古老的木头咕咕钟,笨拙的像老式军舰上一尊炮的烟斗,边沿插着一根柔软羽毛的呢子礼帽, 手编的粗线条藤制的面包篮,画满五颜六色图案的彩蛋,被塑造成奇形怪状的蜡烛……各式各样的精美细巧的物什都透过澄亮的玻璃向路过的人发出显耀而诱惑的光。几个踏着滑板或穿着旱冰鞋的有着亚麻色头发的男孩飞速从人行道的一侧像鸟一样滑着优美的弧线灵巧地穿过广场。远远看着,我似乎也有了一种飞翔的心情。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像水一样无痕而快速溜走的岁月。这样的自由自在,真好。午后的街道上,到处可见牵着狗,慢慢地踱步的上了年纪的妇人。她们穿得非常整齐,一丝不苟地化着妆,即使只是和心爱的狗儿做一次闲适的散步,她们也是那么地郑重其事。小城的生活是精致的。也许,正是因为城小,所以,才滤去了 大城 市常有的浮躁,不安和多变吧。

广场边的露天咖啡座下,游客和本镇的人气定神闲地坐着。他们一边品味着香浓的 意大利 咖啡, 一边欣赏着街头的风景。年轻的穿着白衬衣围着黑色拖及脚面围裙的侍应生带着浅浅的微笑穿梭于顾客间。一阵阵浓烈的烤肉香随风飘到老城广场的各处角落。那是广场中央的一个流动小铺子,铺子边挤满了长着柔软金发的孩童。他们红扑扑的脸上,挂着像小布熊一样可爱而天真的笑容。烤架上,一根根像香蕉一样粗壮的肉肠被烟熏得黑且香。这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挤在放学路上卖臭豆腐或烤肉串摊前的情景。这些 图林根 的孩子们,在将来长成后,还会记得当年卖 图林根 特有烤肉肠的大胡子大叔吗? 魏玛 老城的鹅卵石地面因为光滑而闪闪发光。几辆候客的马车安静地停在城中心的集市小广场上。马车旁,穿着黑色燕尾服,带着卓别林式高耸黑礼帽的车夫不停地将一大桶的凉水泼到车前套着黑色皮质马嚼的两匹马的身上。它们油亮的咖啡色鬃毛上挂满了晶莹闪亮如钻石一样的水珠。那是六月底的一天,空气里已经可以闻见初夏的味道。马车终于招揽到了顾客,车夫于是坐 上高 高的驾座上去,他的身后,是装饰着金色和红色花纹图案的车厢。在马鞭的轻轻挥动下,马车缓缓启程了,钉着铁掌的马蹄不时地在石子路面踏出清脆的声响。一声一声,将时光踏回到过去。

那遥远的陌生的让人羡慕而又伤感的过去。我仿佛已经看见了两百多年前,这座城市的辉煌与热闹。那些穿着古典的宫廷礼服,衣服下摆长长的一直拖到腿肚的戴着白色假发蹬着黑色马靴的贵族们带着一种悠然且骄傲的神情和步态穿梭于市巷间。他们中间,也许有歌德的倾慕者,也许有席勒的仰慕者。也许更多的只是来此地获得古典文艺的滋养和熏陶。广场一隅,便是歌德的故居。毫不起眼的掩闭着的黑色的门,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只有走近了,才能看见门边挂着的极小的游客须知。那一刹那,有那么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我并不是一个背着旅行包,拿着地图的游客,而是一个特意远道而来前来探访户主的访客。这个住宅实在是其貌不扬的。它的朴实无华和当时因《少年维特的烦恼》而早已声名远扬的歌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对比广场上的热闹,它是如此的沉静,安宁,就像思想那样默不作声,但同时又是神秘莫测。这是一幢老式的淡黄色的二层楼小别墅。木质的楼梯即使在小心翼翼的步伐下面,仍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被踩痛了似的,不停地在提醒着:轻些,再轻些。 通道 恍若迷宫,那一间连着一间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进出的两扇门,在户外是想象不出别墅里会有着如此曲折复杂的建构。很多房间里的家具和摆设已经被移走了,只在墙上留下一些因岁月而变得暗淡的墙纸和壁画。凭直觉,我以为这些被打通的毫无私密性的房间并不像是睡房和起居室,极有可能是用来作会客的场所。其实也确是如此。歌德曾经在这个会所里和许多的好朋友会面,他们愉快地喝酒,唱歌,弹琴,聊天。一架老式的钢琴伫立在别墅正中间的房间里。旁边的墙上挂着歌德会见席勒和别的朋友的素描。我在琴前站立许久,仿佛看见那个时代的再现。恍恍惚惚中,我听见了他们的谈笑声,钢琴的叮咚声,厚重的鞋底踏在木质地板上的笃笃声,以及木质地板发出的吱呀声。那是一个神圣的年代,一个书香的年代,一个精神世界极度富有的年代。有那么一刻,我心甘情愿地愿意回到这样的年代中去。感受着另一番的繁华,不是来自于外面的世界,而是来自于人与人的内心。这样的繁华,在今天,是再也不能重现了。很多古有的辉煌和奇迹,譬如古代 埃及 的文明,譬如两河流域的文化,谁又能真正说出它们的来源呢。我们今天所见的,不过是一个形式的驱壳而已,那些精髓的智慧,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虽然可见却无法实实在在地感受和触摸到,这是时间流淌中带来的必然的遗憾。我不知道歌德在这里踱步的时候会想些什么,这样的猜测让我觉得一个伟人的深不可测,即使当他站在你面前,用一双蓝色的眼睛望住你,你也依然会感觉到他的不平凡。他的思想像宇宙那样充满着奥妙和玄机。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渺小感来自于我的内心深处并且攫住我,使我无法正常呼吸。当我走近他的写作室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对歌德来说,他的生命和写作是不可分割的。隔着写作室门边的护栏我往里看去,这是一个很 方正 的房间,略微暗沉的光线从正对着门的一扇窗户里透过来。一切摆设都是原封不动地摆放着。按照歌德生前的喜好。

我就那样凝视着,凝视着房间中央他的暗色木质方形写字桌,方桌上的鹅毛笔,墨水瓶,还有那一大叠一大叠的稿纸,以及靠着墙摆放的书架和书架上一本本砖头般沉重的书。就是在这里,《浮士德》诞生了。我仿佛能够想见他奋笔疾书时候的样子。偶尔,他会抬头,然后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翻阅,沉思,然后回到方桌前,继续他的写作。这一瞬间,我们是如此地贴近。走近了,才知道他远出乎想象的伟大。一个人的思想在这样一间小小的房间里竟然能够得到无比的释放和升华,我的心情一直是肃然的,也是敬仰的。写作室的隔壁就是他的藏书阁。一盏发出昏黄色灯光的顶灯照着这个没有窗户的略带冰冷的储书室。前后几排从上到下摆满书籍的书架占满了整个空间。六千五百册书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流水年华。仅仅只是短暂的一瞥,也足以引起人们对他的敬意。当然,这些只是他最爱的书罢了。对于他而言,这一生所阅览过的书籍,足足可以填满一个图书馆。歌德的心中,一定异常感激着一个人——她就是安娜•阿玛丽亚公爵夫人。她将她私人图书馆内所藏的几十万册图书无条件地向歌德敞开,使他遨游在书海中,那么快乐。整座图书馆成了他另一个家。他在这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写下了一本又一本的厚厚的读书摘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歌德的卧室竟然是如此的简陋和狭小,几乎和他的那些宽敞的会客室不成比例,仿佛只是楼道拐角的一个亭子间。卧室里的家具简单且稀少。一张靠着墙的高且窄的单人床,床边摆着一张座椅,还有一张长方形的木质条桌,这就构成了整个寝室。休息对歌德来说一定是短暂的。那么简陋的布置,他只是把睡眠当作小憩。他的生命大半冬日里的 魏玛 圣诞市场都奉献给了写作事业。他是那么勤恳,以至于舍不得花多点时间来休息。当他最后一次觉得累了,他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写了一半的读书摘记,也许他是想躺上一小会,然后起来,可是,他最终没能再次醒来。他太累了,太累了,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静心休息了。窗外,阳光耀眼,他的小花园等着他清晨和傍晚的散步。花园里的花并不华丽,可是却开的那么鲜艳,那么有生命力。那是歌德生命的延续吧。百年以来,花和这里的一草一木把他的气息挽留了下来,留给世世代代对他尊敬和仰慕的人们。一些和我一样的来访者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一人高的长青灌木所围绕着的花园廊道中散步,他们慢慢地走着,轻轻地说着德语,耳语般,仿佛怕惊扰了长眠中的先人。我的耳畔一片安静,只有穿过树叶的风儿沙沙作响。最后离去前,我拿出相机给这个房子留了影。一对散步路过的满头银发的老夫妇用带着德语发音的英文微笑着问我是否需要他们的帮助,他们很乐意为我照相。我于是坐在花园一角的一条白色的塑料长椅上,将自己,和歌德,还有 魏玛 ,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六月下午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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