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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醒来的时候收到了K的婚讯 

大概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吧 在加州 记得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我在家附近一片蔷薇花丛边等他 没过多久 就看见他穿了件白色背心戴了个墨镜 从路口调头向我开过来 我随手摘了朵花放在背后想给他个惊喜 没想到他停下车来的时候从副驾上也拿出了一朵 那天下午我们好像开了很久的车 放下了顶棚 踩紧了油门 我忘了戴墨镜 所以眯着眼睛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些什么 我偶尔看向他 他侧过头来 我从他的墨镜上看到了被风吹得笑呵呵的我 然后我们穿过了Malibu的山谷 隧道和悬崖 到了一片州立海滩 音乐 阳光 啤酒 烧烤架 小冰柜 大陆西岸的风和海水 躺在沙滩上直到海潮漫到我们的脚边 那些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快 一帧帧画面像碎在地上的玻璃片闪闪发光 抓起一把 显得不够真实 其实我很努力地想要记住那些快乐的片段 所以常常注视他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他金黄色的头发和眉毛 在他入睡之后抚摸背后微微凸起的褐色圆痣 仔细数着他的睫毛和胡子 我使劲记认他的脸和身子 可是转过头来 这些细节只是像盘散沙 我还是想不起他具体的样子 印象里只有那些阳光明媚 波光粼粼的下午

他常常在周六带我去Malibu的山谷里教我枪击 有时候他的弟弟也会一起 四五点的时候去附近的pier钓鱼 然后一起去小镇里他爸妈家一起聚餐 通常他妈妈和妹妹会在厨房忙着做饭 我陪他侄子在花园里玩 他爸爸钟爱Coldplay 常常在厨房里抱着吉他对着我们弹个没完 有一天我们游完泳在车上吹了好久的风 身子也没有全干 回到他爸妈家的时候他们都去市中心采购 我觉得有点冷 他点燃了壁炉 开了电视 示意让我睡在他的腿上 后来我看着他的浓密胡子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躺在他弟弟的房间 我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他不自觉地转过身去 我有时候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周末就这样过完了

我们几乎没有争吵 他每天上班早出晚归 我有时候不用上班 就自己在家里待一整天 我模糊地记得那天天没亮的时候他就急匆匆地要出门了 关门前还蹑着脚走回来帮我盖好了被子 那天中午自己随便吃点意面之后在洗碟子 我听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 看着乱糟糟的厨房 乱糟糟的卧室 乱糟糟的床 看见他的枕头下放的那一把上了膛的枪 突然不知道做什么好 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我还是习惯在客厅等他回来 常常望着巨大落地窗从傍晚等到了天黑 一开始还总是为远处传来的汽笛声激动不已 后来就习惯了 看着路的尽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等到被他开门的声音惊醒 那天他带了一份日式牛肉饭回来 说他已经吃过了 于是我假装笑呵呵地吃了起来 他忙着又做起了报表 我看着他的背影 止不住地又掉了几滴眼泪 晚上睡觉前我坐在床上看电视 他洗完澡后径直地向我走来 半干着头发在我腿上睡着了 像一只温顺的 狮子  我看了一会 逐渐也有了困意 午夜又被他炽热的身体给团团抱住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他笑着说 “不要陷入愚蠢的爱情中去” 我点点头说是 有几次我就这样貌似委屈地看着他 眼泪不停地往外流 他只是坐在我的腿上 勒住我的手腕 貌似心疼地看着我 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我深深吸了口气之后闭上了眼睛 他才温柔缱绻地抱紧我

我和他从来没有正面谈论过婚姻 但他其实知道我是渴望的 因为有时候我暗示想要参加婚礼 因为很想体验为别人的誓言痛哭流涕的感觉 他只笑笑说以后我会有的 每次这些时候他都会看着我 而我假装不知道地看着远方 在我暗示多次未果之后 有一次吵架时我怒气冲冲地说我和他恋爱只是为了绿卡 他沉默了一会 说 “No you’re just feigning innocence” 我一脸困惑 想要反驳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那间卧室拉上窗帘显得特别阴暗 酒精 joint 药剂 子弹 墙壁上的老虎版画 地上没有洗的脏衣服 那天醒来打开窗户吹了阵风 我突然觉得在他身边 像迎风走在空旷的星球 风呼啸地从两颊吹过 好像快意十足 但是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那天晚上我终于跟他说了一句认真的再见 并向他出示了机票 他开始和我争执 我已经忘了他说的是什么了 只记得我们吵得越来越大声 面孔越来越狰狞 最后他拔起了枕头下的枪拉动了扳手 向我背后的墙壁开了一枪 那一声枪声响起的时候 我以为我会想到那些我和他阳光灿烂的画面 可是我看到的是他妈妈餐聚时笑着做甜点的样子 他爸爸弹着吉他对我们唱歌的样子 他侄子跑在我们前面喊我们走快一点的样子 我躺在他腿上睡着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他的胡子

十四岁以来 我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暗恋或者恋爱 可能是为了告别童年孤独的阴影 也或许是为了寻求感情的慰藉 所以经历男孩女孩 探寻情途终点 只是那些性爱情恋 最后仿佛只是孩子放给自己看的烟花 嗖嗖几下 天空换了颜色 然后各自回家 这些大浪淘沙般的剧烈的没有方向的游荡的生活 潮水一样涨落 每每在稍稍可以歇息一下 停止追逐起伏的时候 发现落脚之处也不过是海边一块被冲来的礁石 生活在激流涌荡之后 暂时得到一次次的停靠 但这些远不是岸

后来我不知道在第几遍看松子的时候 才突然间想明白 K在当时对我说的那句“feigning innocence”的意思 那种清白感 源自我心里深处无法原谅的卑琐和不满 就像松子穷尽一生都在极力追寻的被俘虏感一样 她似乎永远对人无错 似乎所有人都有愧对于她 并以此获取自己高尚及正确的心理需求 越往后 越是贪婪地从那些暴虐的恋爱关系中疯狂汲取自己的人生价值 即被俘虏或被辜负的宿命 在施暴者面前 我们的清白高尚才能立见高下 所以说 我和她的那些 自己想象中的 在第三方注视下像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的样子 其实都是在我们自己苦情戏里的扮相 而那些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悲苦凄凉又自怨自艾的样子 才是别人眼里真实的模样

回国前我去了趟怀俄明 在那里我丢掉了他送我的一枚戒指和那颗被我偷偷收起的褐色子弹 在长途汽车开过纪念碑谷的时候 耳机里正好放的是王菲的我愿意 我看见窗外红色的土地一望无垠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看见我们跋山涉水 穿过呼啸的飓风 牵手走过了平原和峡谷 在安第斯山脉上看见了湛蓝色的星空 我为了在他怀里多停留一秒 从此被放逐在这片高地

说了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偶尔回想还是想不出一个具体的 我最后毅然而然道别的缘由 可能是因为 当时的我和他对家的概念还是太模糊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自卑 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自负 对两个渴望停泊又害怕桎梏的人来说 幸福可能还不是时候